屈指数来，南京作为民国首都，从1927年到1949年凡23年，去掉抗战八年的沦陷，有名有实也就短短十五年。

       民国的历史令人扼腕，作为首都的南京也令人忧伤。要寻找民国的印记，看看昔日的建筑、故居、物件、影像等等，或许可以从一个侧面觅得它远去的影踪。

      总统府像一件拼凑体，大门说不上伟岸瑰丽，前面是太平天国宫殿的一部分，中间的办公楼像一栋中西合璧的别墅，后面的花园和西侧的池塘也不具有皇家气派。放在今天，这样的最高中枢还比不上今日的一座县级衙门。民国的命运就像这座府殿，局促、勉强、艰辛……那时的建筑亦中亦西，开阔的院落门窗，中式的屋檐连廊，暖色的外墙，自有一股端庄典雅之气。我喜欢端详民国时代的照片，那时帝制覆灭，穿西装打领带蝴蝶结的留学海归学者官员、中过状元进士接受科举教育的士绅阶层、或旗袍或马褂的新旧人物、留不同胡须的男人，一张照片里的人物时空穿越，表情或肃穆或温婉，混搭一起没有不协调感觉。民国处于狭小的压制的空间里，它容许不同身份、阅历、背景、个性的人物共处，它有色彩斑斓一面。连它的领袖也是矛盾体，历史学家评价蒋介石的过失，哀其“民主无量，独裁无胆”，蒋接受儒道释，理学深厚，信仰上又走向基督。大概民国的“魅力”在于它的矛盾而不对立。

       中山陵无疑是保护发扬得最好的民国建筑。钟山灵秀，中山先生得一山脉安寝，他配得起这样的尊荣。松柏深深，阶梯高远，瞻仰者要爬过长长的台阶才能到达主殿，设计上的距离感强化朝拜人心理的虔诚和崇敬。孙创立民国，一生坎坷，被拥戴为临时大总统。为了达成南北和谈，结束帝制，他拱手让出总统大位，以一介平民身份督办铁路建设，可知他是伟大的不恋栈权力的人，足以媲美华盛顿。大江东去，浪花淘尽千古英雄。孙一生拥有短暂的并不宽裕的有限权力，但不妨碍他受不同党派尊崇，跨越岁月时空。比起那些拥有绝对权力的人，孙的思想、人格和影响更加久远。

灵谷寺一带供奉北伐战争到抗日战争前战死的国军将士的英灵。林木幽深，鸟儿鸣唱，无梁殿、沪淞战役纪念碑、灵谷塔掩映在山谷密林之间，如果不是旁边的灵谷寺，这些纪念英灵的古迹会更加冷清。北伐结束内战和军阀混战，赢得短暂的十年发展机会，也为抗战提供有利条件。当年这些将士为国家民族命运所驱使，少壮之年献出鲜血生命，历史应当铭记他们。从民族大义和人道角度，对这些英灵的追思理应跨越党派鸿沟。这一带难见坟冢，可见大部分被破环掩盖。无梁殿破落幽暗，记载英灵姓名的牌位刻字很多已经剥落不清；沪淞战役纪念碑仅存两处，寥落而孤单；灵谷塔是新建的，有塔身没内容，是一种隐晦的尴尬的处理。初夏的密林里寂静纯净凉爽，无梁殿前上方刻着三个党徽，一位魁梧的中年人登上台阶，抬头看到青天白日徽章，立即露出鄙夷的神情。也许是走的热了，他敞开上衣露出胸膛，叼着烟大声跟同伴嘻嘻哈哈开着玩笑，全然没有对英灵该有的敬畏和肃穆。也是，他从小接受的是爱憎分明的教育，不能容纳异己也有可歌可泣的浴血故事。所以，这些亡灵是属于别人的，无关自己。